生态农业或为秸秆综合利用最佳出路

来自国家发改委的数据显示,2015年全国秸秆的可收集量接近9亿吨,利用量约7.2亿吨,综合利用率为80.11%,比2008年提高了11.41个百分点。即使如此,每年夏忙秋收,秸秆成了干部群众的头疼事,干部蹲点守田间,农民“伺机”一把火,一场场“游击战”不断上演。显然,堵不是好办法,那就要疏。本刊就此专访了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蒋高明。

环境经济:最近网上随便一搜索,关于各地秸秆禁烧的报道比比皆是,秸秆不是新生事物,为何近几年成了问题?

蒋高明:原因无非两个,一是农村地区能源结构改变了。煤气、电等清洁能源都进入农村,过去秸秆是农民生活必需品,现在不需要了。虽然现在不少农村一家一户建了沼气池,但是建起来容易维修难,头一两年还能发挥作用,以后就废弃了,因为留守农村的大多数是年迈的老人,他们不具备维修的能力,应该变“一家一户建沼气池”为“建大型沼气池”,由专业公司维护。由于多地秸秆不再继续做薪柴和沼气能源,所以秸秆又少了一个出路。

二是种植粮食不挣钱,优质劳动力进城务工,留守的老人没有能力处理秸秆。现在粮食价格一块多钱一斤,一亩地种两茬,丰年时高产田也就产两千多斤粮食,通常是在1600~2000斤之间,收入还不到两千块,再减去一半的成本,按每个家庭平均5亩地计算,一年收入不过四五千块,这能吸引农民种粮食吗?进城务工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,农业就成了副业,既然是副业,自然不会投入劳动力,所以经营方式比较粗放。这么一来,粮食都不好好种,还会“伺候”秸秆吗?所以一把火烧了,是最简便但也是最粗放的办法。

烧,肯定不行,因为污染环境,可是农民也是迫不得已。不烧,影响下茬作物耕种,要不就是人工播种,把坑挖深一点,但这要增加劳动力,一亩地要增加80~100块的成本,这笔钱谁出?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,农民都会算账。

环境经济:新大气法第76、77条规定,地方要做好秸秆禁烧工作,鼓励支持秸秆综合利用。现在地方做得怎么样?

蒋高明:地方上,我觉得“堵”做得比较严,“疏”做得不到位。一到这个季节,乡镇领导拿个马扎坐在路边看着农民,各级领导开车巡逻,发现火点就冲过去堵,花了很多人力、物力和财力,效果并不理想。乡镇领导之所以这么重视,是因为和政绩挂钩,因此控制得比较严。

既然不让农民烧,就得找一条出路来。我认为,最好的出路是秸秆哪儿来回哪儿去,把秸秆当作饲料、肥料还田。秸秆是光合产物,还田后,可以净吸收工业排放的二氧化碳,我们做过这样的实验,效果比较明显。过去是化学农业,现在以及将来要发展生态农业,前者是净排放,后者是净吸收,由净排放逆转为净固持,两者相加可以每年每公顷削减11.5吨二氧化碳当量,结果还是很振奋人心的。

下一步,我们要发展生态农业,而生态农业需要大量优质的秸秆,尤其是光合产物,哪怕是枯枝落叶,或者是烂菜叶子,这些都是宝贝。秸秆至少可以实现两个替代:作饲料,可以喂羊、喂牛,替代粮食;秸秆发酵可以替代化肥,这方面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。现在国内有很多人搞生态农业,可是遇到的困难之一,就是缺少有机肥,因为使用化肥,食物的口感不佳,消费者不买账。秸秆饲料化、肥料化是条很好消化秸秆的出路。国家可以扶持一批企业,做一些试点,比如一个村建设一个大型养殖场和秸秆处理厂,只要有利可图,就会有人做。

其中,过腹还田是秸秆还田的一种重要方式。把秸秆拿来喂羊、喂牛,通过牲畜再排泄出来,秸秆一部分变成了肉,一部分变成了能源(甲烷),一部分作为有机肥回到田里。现在土壤耕地污染严重,有机质含量严重下降,平均不到1%。秸秆可以有效补充土壤中匮乏的碳元素,而且土壤中一些微生物也需要碳盐,通过这种方式,如果可以把有机质含量提高到2%~5%,我们的粮食生产潜力就非常大了。

现在我们已经陷入恶性循环,不用化肥生产不出粮食,长此以往,耕地质量变得越来越差。还有很多人被带入误区,把秸秆做成例如木板等加工品,但秸秆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,是辅料,而主料都是一些化工品,秸秆是被利用了,化工品也没少用,而且秸秆做的门即便再好,还是不如木头的。

环境经济:今年财政部通过整合和调整增加预算安排10亿元,会同农业部围绕加快构建环京津冀生态一体化屏障的重点区域,选择农作物秸秆焚烧问题较为突出的河北、山西、内蒙古等10个省开展农作物秸秆禁烧和综合利用试点。其中,中央财政试点资金采取“以奖代补”的方式,这和过去相比有什么不同?

蒋高明:现在有这么几种补贴方式,一是秸秆发电,国家对电价补贴;二是秸秆就地粉碎,国家对机器补贴;三是秸秆用作饲料,国家对养牲畜的大型青贮池补贴。

这三种补贴方式中,秸秆发电补贴占比较高,但是我们算过一笔账,企业雇工人收秸秆,去掉运费和人工成本,是赔钱的,这还不算油钱。如果要农民自发运送秸秆到企业,难度更大。“百里不运草,千里不运粮”,别说百里,现在农民十里都不干。

那么问题来了,谁都不愿意运送秸秆,发电厂发电靠什么?我们调研发现,大部分发电厂掺着煤发电,挣着国家的补贴,这种做法肯定不对,可是秸秆不够,只好烧煤,因为发电厂不能停。有些发电厂收不上来秸秆,就把秸秆当成模特堆在那,谁来参观,就告诉秸秆在那呢。发电厂造假是常有的事儿。

现在提到的“以奖代补”是正确的。过去是谁污染谁受益,谁破坏支持谁,就像草原退化似的,退化的草原反而有治理经费,做得好的反而不给钱,这不是变相鼓励破坏吗?

现在农业补贴也陷入了误区,国家对农药越补贴,农药价格越便宜,价格越便宜,用的就越多,试问谁还会用有机肥?既费事,还有臭味。粮食也一样,价格便宜,大家都不珍惜粮食,餐桌浪费够两亿人吃的,如果粮食价格十块一斤,谁还舍得浪费?咱们现在都是恶性竞争,光拼数量不拼质量,不计算环境成本,也不计算健康成本,否则医院哪来那么多病人?我建议,国家要减少甚至取消对化肥、农药的补贴,改为直接补贴从事生态农业的农户或企业。

环境经济:您提到秸秆综合利用要结合生态农业,那么实践中会面临哪些问题?对此,您有什么建议?

蒋高明:主要是市场机制问题。说白了,就是想的挺好,谁去干?我们的粮食太便宜了,去年玉米保护价是一块零五分,今年连保护价都没有了,前段时间价格都低于八毛五了,最近有所回升,但是还没有回到一块的水平。这种现象严重打击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。

现在我们的城镇化率已经达到55%的水平,有人说还要继续搞下去,如果像美国那样城镇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,中国会饿死很多人。为什么这么说?美国有29亿亩耕地,我们虽然有18亿亩耕地,可是美国的人口只是我们的零头。

所以我们常说,粮食不能严格按照商品来对待,这是战略物质,和美国农业不一样,我们耕地比较紧张,种两茬才能保证粮食安全。如果我们生产出来的粮食,还是一块一斤,是不会吸引农民返乡种地的。我建议国家应该把人和动物吃的粮食分开,优质优价。否则要都从美国那里购买粮食,将对国家安全构成很大威胁。数据显示,国际市场上可购买的粮食大约2.3亿吨,中国已经购买了近一半。

我有个初步设想,像大规模产生秸秆的东三省,适合生产一些给动物吃的饲料粮食,在历史悠久农耕面积小的区域精耕细作给人生产粮食,而且给人生产的粮食比给动物生产的粮食要高于市价3~5倍,这个价位消费者是能接受的。所以,国家要补贴,就补那些真正做事的企业,补贴到生态农业。现在整个农业GDP是6万亿元,如果6万亿元中一半是生态农业,将来有10%的消费者消费,那么城市的购买力就释放出来了,既保护消费者自身的身体健康,又花钱帮国家保护生态环境,秸秆不烧了,且有了出路,化肥农药少了,这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。

下一步,我们建议国家购买生态服务。比如说,秸秆不烧了,成为有机肥,这就是生态服务,谁做这件事,谁就应该受益,国家应该支持。这件事要全面开花肯定有难度,不妨拿一个县做示范,不要像过去搞几百个示范区,连一个村都做不好,一个省能做好吗?这样政策有了导向,钱也花到了点子上,不只农业部有好的生态项目,环境保护部、科技部、发改委都有。

最后我们要强调一下,不要就秸秆说秸秆,秸秆不仅仅是环保问题,也是农业问题,还是社会问题,更是国家战略(粮食安全)问题。我认为,秸秆是个很好的抓手,通过它可以发展生态农业,优质优价还可以释放城市购买力,这将是一项全民工程、惠民工程。